自古以来,有贸易就有关税。
从春秋时期的“关市之征”到唐宋的市舶司,从大航海时代的重商主义到现代WTO框架,关税始终扮演着经济守门人的角色。15世纪葡萄牙商船每箱香料缴纳的实物税,与今天我们网购国外商品时支付的税款,本质上都是国家主权的经济体现。这种跨越时空的连续性,恰恰说明了关税在现代经济体系中的基础性地位。
在全球化时代,关税已演变为复杂的政策工具。它不仅影响着跨国企业的全球布局,更直接关系到普通家庭的日常开支。当我们抱怨进口车太贵、进口水果价格居高不下时,实际上正在经历关税政策的现实映射。这种“润物细无声”的特性,使得理解关税成为现代消费者必备的经济常识。
入世20年,我国关税总水平从15.3%降至7.4%,这个变化不仅改变了市场格局,更重塑了亿万消费者的“购物车”。从“奢侈品”到“日常品”的转变,背后是关税政策与国际规则的深度接轨。
2018年,美国单方面挑起“关税战”,对全球经济秩序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在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中,关税减让成为核心议题。这种“以关税换市场”的博弈,凸显了关税在现代国际关系中的战略价值。消费者购买的美国车降价,正是这种博弈的间接结果。
2018年,底特律三大汽车制造商——通用汽车公司、福特汽车公司和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公司都曾表示,关税成本上升将给当年的利润带来约10亿美元的损失。
受关税影响的特斯拉,2019年1月在上海建厂,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国产版本的特斯拉逐步成为中国市场的销售主流。
2018年,我国对美大豆加征25%关税后,国内大豆价格短期上涨15%,这个案例生动展示了关税的“双面性”。保护东北大豆种植户的同时,也推高了食用油和饲料价格,最终传导到猪肉价格上。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应,正是关税政策的典型特征。
通过关税配额的动态调整,我国既保证了粮食进口安全,又维护了农民利益。比如,小麦进口配额内关税仅1%,配额外则高达65%,这种精细化管理体现了关税作为经济主权工具的精妙之处。
贸易战的硝烟不仅弥漫在企业和国家层面,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笔特殊“账单”。
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参与的一份研究结果显示,2018年底,美国企业和消费者因为关税多支付了30亿美元。高盛集团的报告显示,加征关税成本的40%转嫁给了普通美国人,其余才由美国生产商和零售商分摊。
七年后的今天,全球经济格局在关税战的余波中发生了深刻变革。而今,美国再次对外宣布实施所谓“对等关税”计划,挑起全球范围贸易战。
这一次,中国外贸该如何应对新的挑战,做好自己的事,或许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外贸企业转内销的破局之道:高质量发展的确定性
特朗普关税“大棒”落下,全球经济版图正在经历地震式重构。从4月2日开始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关税战无疑是成为最受关注的话题。
这场关税风暴不仅牵动全球市场神经,也直接影响着千千万万企业和消费者的切身利益。
从“世界工厂”到“供应链中枢”,中国外贸企业正经历双重考验:一方面,美国对华关税政策、技术封锁持续施压传统出口领域;另一方面,新能源、高端装备等新兴产业崛起,成为对冲外部风险的新引擎。
为应对关税冲击,不少跨境电商企业提早采取措施,转向海外仓模式,通过提前备货和本地发货来降低关税成本。一些头部跨境电商企业正在改变过度依赖特定国家或区域的单点支撑模式,转而构建“区域化+本地化”的分布式供应链网络。
在关税壁垒抬升的背景下,有美国消费者开始飞往中国,“代购中国制造”。当“跨洋直购”成为美国消费者的集体选择,当“反向海淘”成为一种潮流,也折射出美国消费者对美政府滥施关税的不满。
当下,国内平台纷纷推出“外贸转内销”扶持计划支持外贸企业。而外贸企业也开始探索新兴市场,开发新产品,寻求转型契机。
【转内销】
由外转内是整个关税战中的主流趋势。商务部数据显示,2024年中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突破50万亿元,成为全球第二大消费市场,如此庞大的消费需求成了大部分外贸商家的退路和机会。
外贸或者跨境行业外的人,很难理解这次的影响范围。而对于身处里面的人更多担忧是政策的不确定性以及美国消费者心理的变化。
4月26日,在扬州市“外贸优品惠扬州”专项行动——外贸商品展销活动现场
一部分乐观的外贸从业者表示,虽然美国的关税战仍在持续,但欧美市场目前离不开中国制造,中国供应链难以被取代。纵使关税提高,中国供应商凭借在质量、交期、服务响应等各方面的可靠性,依然是全球市场的第一选择。
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4年美国市场占中国对外出口总额的14.7%,为中国的第三大贸易出口国(地区),第一是东盟(不到20%),第二是欧盟(15.2%)。从这组数据来看,这是一个相对多元化,且不是非常集中的市场格局。
事实上,早在2008年金融危机年代,推动外贸企业转向国内市场就成了大势所趋,当年,国内的出口额同比下降16%,大量外贸企业把市场转移到国内。2020年,全球供应链受外部环境影响而被迫中断,当年第一季度,国内出口额同比下降11.4%,整个外贸市场又迎来一次外转内的浪潮。
这也就意味着,早在关税战之前,国内外贸企业就积攒了大量的外转内经验。
长期以来,中国制造的高品质商品主要供应海外市场,如今这些符合国际标准的外贸产品正通过政策支持和渠道对接,加速进入国内消费市场。
这场由关税贸易摩擦引发的“出口转内销”浪潮,或将催生一批扎根国内市场的“新国货品牌”,同时也在将外部风险转化为内需扩容的确定性动能。
【助力】
随着当前中国内需消费市场需求的不断升级,中国消费者在中高端商品种类的选择上依旧较为有限。外贸企业在国际市场竞争中锻炼出的创新能力和制造能力,更加契合当下国内消费者对高品质产品的需求。叠加电商平台、直播带货等新业态的蓬勃发展,愈发成熟的数字化管理体系,大幅降低了当下外贸企业触达国内消费者的门槛,为外贸企业进入内销市场提供了巨大机遇。
这两年,供应链已经是零售界最大的话题之一,外贸企业大多有着成熟且优质的供应链,这很符合当前零售行业的需求。且在这个质价比逐渐取代性价比的时代,外贸商品因为普遍执行国际质检标准,如欧盟CE认证、美国FDA认证,其品控水平可能高于国内同类产品。电商平台与大型实体零售中心都想借助外贸供应链,来提升品质标准。
但面对不断升级的消费需求与庞大的消费市场,外贸企业也在面临品牌认知度薄弱、产品质量不稳定与价格争议等问题。
分析指出,外贸企业转内销面临的困难或者疑虑,在于“无品牌依托则只能依附平台”“分销渠道受限”。当前不少企业通过电商平台试水内销,但若平台仅以低价为导向,将陷入“代工思维循环”,这样企业既无法积累品牌价值,又被迫卷入成本压缩的恶性竞争。破解这一困局的关键,在于平台导向的转型:若能借鉴优质消费品平台模式,通过建立品质认证体系、扶持原创设计品牌,可引导外贸企业从“代工厂”向“品牌商”跃迁。
在此背景下,商务部近期表示,将帮助出口遇阻的外贸企业开拓国内市场,用好消费品“以旧换新”政策,办好“外贸优品中华行”等系列活动,深入开展内外贸一体化工作。于是,中国的零售行业巨头们开始纷纷下场,除了制度性扶持外,在渠道、模式、技术创新、品牌化推广、供应链管理等品牌建设层面,提供更具国际化和市场化的支持。
2025年4月22日,永辉超市北京石景山喜隆多店隆重推出“外贸商品专区
4月7日,永辉超市发布《致中国优质供应链的一封信》,开通绿色通道,提出15天极速上架、品牌推广扶持、联合开发新品三大措施,为出口受阻企业搭建内销桥梁。永辉表示,截至4月22日,专项邮箱已收到超500封合作邮件,并与超300家优质供应链企业进入洽谈阶段,品类覆盖范围广泛,主要集中在冷冻食品、休闲零食、家居用品等,其中包括长期为山姆、开市客供货的中国制造企业。
据不完全统计,阿里巴巴集团、京东与武商集团等在内的20多家大中型零售企业相继表示,将发挥各自优势助力外贸企业拓宽渠道。而这些策略,也在吸引更广泛全球产业链向中国标准靠拢。
此外,不少电商平台也在积极参与。淘宝天猫推出“外贸精选”专项政策,通过提供快捷入驻通道、流量倾斜、佣金激励等六大举措,助力外贸企业快速“外转内”。
【破局】
“坚定不移办好自己的事,坚定不移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4月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释放“以高质量发展的确定性应对外部环境急剧变化的不确定性”的强烈信号。
“对受关税影响较大的企业,提高失业保险基金稳岗返还比例。”此次会议提到的这句话让不少人眼前一亮。近期,多地密集召开外贸企业座谈会,探讨企业“危中寻机”之道。
一季度,中国货物贸易进出口10.3万亿元,同比增长1.3%,连续8个季度超过10万亿元。其中,出口6.13万亿元,增长6.9%。国家统计局副局长盛来运表示,从短期来看,美国加征高额关税会对中国经济和外贸带来一定压力,但是改变不了中国经济持续长期向好的大势。
会议指出,要提高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大力发展服务消费,增强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尽快清理消费领域限制性措施,设立服务消费与养老再贷款。加大资金支持力度,扩围提质实施“两新”政策,加力实施“两重”建设。
值得关注的是,具有消费频次高、乘数效应强、增长可持续等特点的服务消费,被视作扩大内需的重要抓手。今年以来,“大力发展服务消费”被反复强调。一季度,服务零售额同比增长5.0%,增速比商品零售额快0.4个百分点。餐饮、电影、文旅等消费市场或将继续迎来政策利好。
此外,今年3月印发《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方案》中,也提到了“有序减少消费限制”。这包括推动汽车等消费由购买管理向使用管理转变,分年限保障“久摇不中”无车家庭购车需求。这也意味着,各类限购政策有望松动。
目前中国消费市场正从“规模扩张”转向“价值竞争”。业内人士分析认为,外贸企业转内销的破局之道,在于抓住这一趋势完成“三重升级”——从代工生产到自主设计、从价格竞争到品质竞争、从平台依附到品牌引领。而这一路径的实现,既需要企业自身的创新勇气,也离不开平台生态与政策环境的协同支撑。
2022年4月,我国发布《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
近期发布的新版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和2018年的第一版相比,事项压减了约30%。很多限制性管理措施被取消,很多区域性壁垒在破除。
在特朗普加征关税的紧要关头,我国再次加速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意义深远。这不仅是提升国内经济循环效率的关键,也是应对国际竞争挑战、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
【历史】
关税的历史演进,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管辖权”时代、重商主义时代、多边贸易时代。从朴素的观点来说,如果把国家当作主体,那么国家允许其他个人、公司或者外国在境内进行贸易活动,而这种来自国家的许可,不一定是免费的,很多时候是需要付出代价来换取的,这就是关税的本质。
按照现代法律的术语来说,关税首先体现了国家对领土和经济活动的管辖权,用大白话说,就是“我的地盘我做主”。
因此,自诞生起,围绕着关税的各种手段包括优惠、加税甚至于禁运,都在某些层面上表达了某种政治上的取向。
从历史看,全球发生过两次重大的关税风波。
一是1929年至1933年美国大幅提高关税税率。1930年在大萧条背景下美国出台了《斯姆特—霍利关税法》,将其平均关税税率提升至53%,创历史高位。但这一政策并未达到保护国内产业、促进经济增长的预期效果。美国此次加征关税引发45个国家报复性加税,国际贸易额从1929年的686亿美元骤降至1933年的242亿美元,国际金融危机加剧,进而导致美国进口商品价格上涨,国内消费者负担加重。此次关税危机促使美国各界反思贸易保护主义的弊端,认识到降低关税、开展互惠贸易才是摆脱经济困境的有效途径。
1934年美国《互惠贸易协定法》授权总统以相互削减关税为条件与外国进行关税谈判,标志着美国从保护主义转向自由贸易政策。《互惠贸易协定法》的核心内容是实行最惠国待遇,即美国给予某国的关税优惠自动适用于所有享受最惠国待遇的国家。此后美国与27个国家签署了32项互惠贸易协定,到1962年,对外国产品的平均关税从1934年的46%降至12%。二战后,美国主导建立关贸总协定(GATT),进一步巩固了互惠互利的贸易秩序。
二是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日美贸易战。日美贸易战的爆发源于两国经济结构、产业竞争力及政策导向的深层矛盾。二战后,日本采取“贸易立国”战略,形成高度依赖出口的经济模式。而美国作为全球最大消费市场,长期处于对日贸易逆差状态。1965年美国对日贸易逆差为11亿美元,至1988年升至521亿美元,占美国贸易逆差的37%。1968年,美国对日本钢铁加征反倾销税,日本自愿限制出口。1986年美日两国签署《半导体协议》,1987年美国对日本半导体征收100%关税。1985年,“广场协议”签订后,日元升值削弱日本出口优势。日本央行被迫降息刺激内需,导致股市和房地产泡沫膨胀。1991年泡沫破裂后,日本陷入长期通缩,1991年至2011年实际GDP年均增速仅0.9%。从美国方面看,实施汽车配额等措施暂时缓解了底特律的竞争压力,但也削弱了美国企业的创新动力。
关税是国际贸易的双刃剑。合理使用关税,可保护产业、调节贸易平衡;过度保护则会引发贸易冲突,损害全球经济。历史上的关税风波反复证明,单边关税措施将导致“双输”,世界贸易组织框架下的多边协商形成的关税减让是可持续的共赢路径。当前全球产业链深度融合,关税政策的制定需兼顾短期利益与长期战略,避免重蹈保护主义覆辙。
纵观历史,关税的角色和意义一直在演变。
现代关税政策,虽然仍可服务于特定战略目标或表达政治立场,但对其大规模、无差别地运用,尤其是在缺乏充分经济逻辑支撑和忽视连锁反应的情况下,往往弊大于利,将最终与政策的设计初衷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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