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人·事｜“磨剑”者杨书剑

　　界面新闻记者 | 杨志锦

　　界面新闻编辑 | 王姝

　　2018年6月24日，中央财经大学商学院毕业典礼在该校学术会堂206报告厅举行。当密集的掌声响起时，作为校友代表的杨书剑走上主席台发表演讲。

　　从自己工作经历出发，杨书剑向师弟师妹们分享了三点体会：永远自信、懂得坚守、敢于付出。“十年磨一剑，我从一名普通员工成长为公司高管用了十年时间，从一名高管再到主要负责人又经历了十年时间。”他说。

　　那时杨书剑刚出任北京银行行长半年。在此之前，他在北京银行工作了21年，工作年限几乎与北京银行同龄，见证、参与甚至主导了北京银行引资上市、跨区发展、特色化经营等诸多事项。在他职业生涯第三个10年的前7年，他继续带领北京银行稳健发展、强化特色业务，并推动北京银行的数字化转型。

　　现在他有了新的使命。3月17日晚间，华夏银行公告称，该行当日召开的第九届董事会第四次会议选举杨书剑为第九届董事会董事长，其任职资格尚需报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核准。 

　　华夏银行和北京银行均为北京市属国企，但华夏银行上市更早。截至目前，华夏银行历经六任董事长：首任董事长由首钢总公司副总经理张燕林兼任，第二至第四任董事长均在卸任北京市副市长一职后调任；2008年12月，华夏银行行长吴建接任董事长，在任时间最长；吴建卸任后，北京市属国企北京信托董事长李民吉转任华夏银行董事长。

　　现年55岁的杨书剑将成为华夏银行第七任董事长。他过往有哪些经历和思考，未来又将如何“磨”好他职业生涯第三个10年的“剑”、掌好华夏银行的“舵”？

　　“学习的眼界要宽”

　　1994年秋，25岁的杨书剑从吉林大学考入中央财经大学读博。当年中央财经大学招收首批博士生，杨书剑成为该校第一批四名博士生之一，就读专业为国民经济计划与管理。“他为人厚道，求实肯干。”杨书剑的博士导师侯荣华如是评价。

　　当时中国正在治理高通胀。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1994年CPI同比涨幅高达24.1%，高通胀的形成既有经济结构失调、宏观调控体系不成熟、金融体制不健全的因素，也有固定资产投资高速膨胀的原因。

　　杨书剑也关注到投资膨胀的问题，在读博期间发表了多篇文章探讨投融资体制。他在一篇文章中表示，长期困扰中国经济健康发展的主要原因是投资膨胀和经济过热，因而在宏观调控中常常要利用投资乘数这把“剑”的另一面作用——适度控制投资规模。

　　1997年6月，杨书剑提交了博士论文《中国投资制度创新研究》并获得中央财大经济学博士学位。答辩时，这篇论文受到专家的普遍赞许，侯荣华称“这是一部研究投资领域的上乘之作”。

　　文章认为，改革开放后，中国投资体制逐步朝着市场化的方向发展，但也面临着行政干预过多、投资决策非经济性等问题，因此需要从融资、决策、管理制度三方面创新投资制度。

　　在投融资制度方面，杨书剑建议，要创设新银行或改造信用社组建新银行，以形成融资市场适度竞争的微观基础。他表示，新银行机制灵活，发展后劲明显，1996年盈利前10的银行大多为新银行，其中北京城市合作银行以12.6亿的净利居于第八位。

　　北京城市合作银行由北京市90家城市信用社整合而来，于1996年1月8日组建，是国内最早成立的一批城合行。考虑到城合行以盈利为目的、不具有“合作金融”的性质，1998年城合行统一更名为城市商业银行，城商行由此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北京城市合作银行当年更名为北京市商业银行，六年后又更名为北京银行。

　　1997年7月，杨书剑博士毕业进入北京银行工作，由此开启了他在北京银行长达27年的职业生涯。初入北京银行时，他担任业务发展部银行卡业务组组长。

　　当时人们更习惯使用存折，全国银行卡发卡量7175万张，人均持卡量仅0.58张，其中四大国有银行市场占有率高达94%。但市场普遍意识到，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信息技术的进步，银行卡市场具有巨大的发展空间，银行卡业务也将成为银行零售业务的重要依托。

　　各地新组建的城商行也在积极介入银行卡市场，杨书剑则负责北京银行银行卡业务的筹备工作。相较于博士阶段研究的宏观问题，这是一项微观且具体的业务，也是一个陌生的领域。

　　杨书剑的选择是加强相关领域的学习。在研读相关书籍和资料后，杨书剑开始培训基层员工，并教基层员工做会计分录。经过努力，2000年末北京银行银行卡发卡量达到82.6万张（全为借记卡），居各城商行前列。

　　“大学学习有相对固定的研究方向，工作后学习的眼界要宽广，不要拘泥于某一特定领域，广泛涉猎才能持续成长。”杨书剑日后回忆道。

　　这是杨书剑工作初期的真实写照——在工作中总结经验并发表相关文章。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书代表着知识、学术，剑象征着行动、实践，“书剑”合起来则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在担任银行卡业务组组长两年后，他发表了《消费信贷如何破解操作中的难题》一文。

　　他认为，以消费信贷为重要内容的个人金融业务必将成为银行的支柱性业务之一，因此必须推动消费信贷业务持续、健康、快速发展，银行内部要建立起个人客户信用评估制度。

　　2000年5月，杨书剑调任北京银行办公室副主任，负责文字、信息、宣传和外联工作；2002年又转任人事部副总经理，负责全行干部管理工作。结合相关工作经验，杨书剑还发文探讨城商行的人力资源战略管理。

　　他在一篇文章中表示，必须着手实施领导人开发战略，逐步形成一支由大学毕业生、青年骨干、支行中层、支行长助理、支行负责人、总行中层、总行行长助理组成的金字搭式的领导者开发与管理体系，明确培养目标和培养重点。

　　从跨区经营到区域结构的再优化

　　他本人则在2004年2月外放担任了北京银行学院路支行行长。有了总行部门管理经验、又有了基层支行的履历，杨书剑在职业生涯上的更进一步就在情理之中。

　　2005年2月，杨书剑调回北京银行总行，出任董事会办公室副主任一职。彼时，北京银行完成了“更名、引资、改制、上市”四部曲中的第一步，后三步正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中。杨书剑在董办从事公司治理、资本市场方面的工作，参与了后面三部曲的大量工作。

　　他刚到董办任职时，北京银行正在洽谈引资事宜。2005年3月，北京银行与荷兰国际集团（ING）签署协议，后者以17.8亿人民币收购北京银行19.9%的股权，时至今日ING仍是北京银行第一大股东。

　　在内部管理和治理结构进一步完善后，北京银行于2007年9月19日在上交所上市。杨书剑则在北京银行上市前一个月出任北京银行董秘，正式步入公司高管行列。

　　改制上市的同时，北京银行跨区域经营开始启动。城商行由城市信用社改制而来，最初定位为服务本地中小企业和居民，监管严格限制其经营范围。不过2004年开始，监管允许符合条件的城商行跨区经营，北京银行等成为首批“吃螃蟹”的城商行。

　　2006年11月8日，北京银行设立天津分行，首次实现跨区经营，此后相继在上海、西安、深圳等区域中心城市设立分行。但市场的质疑声不断，其理由包括：城商行在异地不占优势；管理半径拉长，风险增加；偏离原有市场定位等。

　　杨书剑也参与到这一讨论之中。他在2006年发表的《跨区域发展：城市商业银行的美梦还是梦魔？》一文中表示，城商行普遍存在跨区域发展的内在要求，因为跨区域发展可起到追求规模经济、规避区域风险、提升品牌价值的三重效果。

　　但他也提醒，城商行跨区经营也面临内控、人才等方面的挑战，因此要审慎推进城商行的跨区域经营。在杨书剑看来，北京银行资本实力、公司治理、监管评级等处于行业领先水平，其跨区经营既能实现资产规模的扩张，也可以为股东创造更多的利润和效益，还能提高抵御风险的能力。

　　回头看，北京银行抓住了跨区经营的风口，实现了规模和效益的扩张。财报数据显示，2010年末北京银行异地分行总数达到9家，异地分支机构数量34家、相比2007年末增长7.5倍。这期间北京银行总资产、净利润实现翻倍。

　　借助跨区经营，包括北京银行在内的城商行资产规模大幅扩张，个别城商行发生风险事件。2011年3月，有高层公开批评称，我国小银行往大银行发展的势头不减，很多银行都在往大搞，有“三不”倾向，即不平衡、不持久、不匹配，并以北京银行为例，点名批评城商行跨区经营扩张速度过快。

　　城商行跨区经营政策由此收紧，监管严格控制城商行新设异地分行，但已在异地设置分行的城商行可在当地增加支行数量。

　　2014年中央提出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北京银行借此契机组建石家庄分行。出生于石家庄的杨书剑受命出任石家庄分行首任行长，并在当年担任总行副行长，他可以更好地统筹北京总行资源及故乡人脉资源发展壮大石家庄分行。

　　北京银行年报显示，2014年北京银行河北地区资产规模16亿、尚未盈利，而三年后杨书剑离任石家庄分行行长时，河北地区资产规模增至112亿元，净利润为3400万元。

　　时至今日，跨区域经营仍是北京银行的标签之一：2023年末北京银行异地分支机构数量占比超过60%，异地分支机构资产规模占比超过30%。此外，北京银行还在荷兰、中国香港设立办事处，是少有的在境外有所布局的城商行。

　　2023年8月，已出任北京银行行长的杨书剑在该行业绩会上表示：“除了在北京地区扎根比较深之外，我们在长三角地区布局的网点比较多，投入也比较多，希望在长三角地区再造一个北京银行。”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北京银行区域经营结构的再优化，以适应长三角地区经济占比不断提升的趋势。财报数据显示，2023年末北京银行长三角地区营业收入占比11.9%，低于京津冀地区的75%，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虽然职务多有变迁，但2007年8月至2018年8月长达10年的时间内，杨书剑一直担任北京银行董秘。期间除了兼任石家庄分行行长、总行副行长外，他还兼任中加基金（北京银行参与筹建的中外合资基金公司）总经理，参与筹备了消费金融、人寿保险、金融租赁等子公司。

　　上市银行董秘是银行治理体系中的关键角色，对内肩负筹备筹备股东大会等任务，对外负责沟通投资者、监管机构、交易所等部门。因此银行董秘不仅要有深厚的金融知识，还需要具备优秀的沟通技巧、敏锐的市场洞察力以及高度的责任感。

　　担任董秘以来，杨书剑负责北京银行IPO、非公开发行、优先股、资本债发行等事宜，合计融资800多亿元，每年均被评为金牌董秘。“没办法，超级老董秘了。”他在一次发言中自嘲称。

　　穿越“寒冬”的“三碗饭”

　　“我的经历既简单又复杂。简单的是，一直在一个单位工作，可谓从一而终；复杂的是，银行里大多数岗位都干过了。”杨书剑在中央财经大学毕业典礼上如是回顾其职业生涯。

　　经过前期20年的历练后，杨书剑在2017年12月出任北京银行党委副书记、行长。时年48岁的他成为北京银行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但他所面临的经济金融情况已然不同。

　　此前中国经济大多呈现高速增长的态势，银行业只要扩张资产就能实现盈利，10%甚至20%营收增速屡见不鲜，但2017年后中国经济增速放缓，诸多金融风险也开始显现，银行业营收明显减速。

　　以北京银行为例，2017年营收增速为6.1%，相比2007年下降了25个百分点。银行业通过“跑马圈地”扩大盈利的模式已然过去，市场也高度关注商业银行尤其中小银行如何应对，作为中小银行头部的北京银行尤为市场关注。

　　杨书剑在多个场合谈及自己的思考。在2017年的一场论坛上，杨书剑表示，中国经济金融结构正在深入调整，客观上要求中小银行发展更加稳健、服务更加高效，中小银行应探索差异化、特色化的转型发展路径。

　　这也是基于北京银行自身探索经验的总结。地缘一直是城商行的优势所在，但北京银行所在的北京几乎是金融资源最为集中、竞争最为激烈的区域。作为金融市场的后来者且是一家中小银行，北京银行的选择是发展细分市场和特色业务，在科技金融、普惠金融、文创金融方面形成了鲜明的标签。

　　接任行长后，杨书剑继续带领北京银行稳健发展。财报数据显示，2023年末北京银行总资产3.75万亿，继续位居城商行首位，连续多年被监管部门评为系统重要性银行。不过，2022年以来江苏银行营收、净利润已超越北京银行。

　　与此同时，北京银行的特色业务也得以继续强化。以科技金融为例，2023年北京银行科技金融贷款增长33%，2024年增速进一步提升至40%，科技金融贷款增量占全行贷款增量比重超50%。

　　“做好科技金融，既是商业银行优化客群结构的内生需要，也是与科技创新、产业发展同向而行，构筑竞争新优势的有效路径，更是提升自身硬实力、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所在。”杨书剑今年1月在一个论坛上表示。

　　今年2月28日，杨书剑辞任北京银行行长。北京银行董事会评价称，杨书剑勤勉尽责，锐意进取，带领本行推动以数字化转型统领发展模式、业务结构、客户结构、营运能力、管理方式“五大转型”，在提升本行经营业绩、构建特色金融品牌体系等各领域取得显著成效。

　　现在他将出任华夏银行董事长。

　　华夏银行1992年10月由首钢总公司（现首钢集团）独资组建，是全国唯一一家由制造业企业发起的股份制商业银行，现首钢集团持有华夏银行21.68%的股份，为华夏银行第一大股东。2003年9月，华夏银行在上交所上市，成为全国第五家上市银行。

　　华夏银行和北京银行均为北京市属国企。但华夏银行属于股份行之列，经营不受特定区域的限制，其跨区经营、全国性布局的特征更为明显，资产规模也更高。

　　数据显示，2023年华夏银行在北京之外的分支机构数量917家，占比达到93%，而同期北京银行前述两个数值分别为400家、63%；截至2024年9月末，华夏银行总资产为4.35万亿，高出北京银行约3000亿元。

　　不过华夏银行也有一些问题亟待解决。相比而言，北京银行已是100多家城商行中的“头部”，而华夏银行各项指标在12家股份行中处于中等偏后的位置；华夏银行近年营收、净利润增长乏力甚至下降；零售业务发展较为滞后，资产质量压力相对较大等。

　　这些将是杨书剑任上面临的课题。相比7年前，当前商业银行净息差已降至1.52%的历史最低水平，未来仍有下行压力，一些银行业人士将其称为“寒冬”。实际上，早在金融危机冲击下的2009年，杨书剑就发文指出，银行业穿越“寒冬”需要吃“三碗饭”：

　　一是政策饭。中央的宏观调控政策在推动经济稳定增长的同时也给银行业带来巨大的发展机遇，商业银行应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深人研究、合理规划，吃好“政策饭”。

　　二是风险饭。银行是经营风险的企业，风险管理水平的高低直接决定银行盈利能力和持续发展能力，银行能否成功度过危机，实现平稳发展，关键要吃好“风险饭”。

　　三是特色饭。银行的经营只有形成自己的特色才能在竞争中夺取先机，平稳渡过困难时期，因此吃“特色饭”是银行“过冬”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选择。

　　在当前银行业已逐步“入冬”之际，这些建议仍有启发。在北京银行任上，杨书剑进一步强化北京银行的特色业务，未来他如何在华夏银行任上打造差异化业务仍需关注。

　　“看到未来方知未来已来，相信未来才能拥有未来。”杨书剑在2023年北京银行的年报致辞中如是表示。他相信“相信”的力量，因为信心比黄金更重要，这将与27年的工作经验、穿越周期的思考共同将构成他未来工作的三个维度。